上海人“做人家”,很有名,假领头就是上海人发明的。在布料稀缺的年代,上海人只用少许的“料作”,做出衬衫的领子,领子下面有两个环,套在胳膊下面,外面罩上鸡心领绒线衫,活脱脱里面就是件衬衫,哪怕打领带也可以。唯一会得出洋相的就是,袖子管露出来,只有棉毛衫、绒线衫和两用衫三层,独独缺少了衬衫袖口。
上海的做人家,是从苏州人那里一脉相承而来的,每当说到这个话题,我始终坚信有两件事一定是苏州人发明的:马桶水箱里摆砖头以节水,水龙头开到最小滴水而水表不走。过去,我们家楼下就住着这么一家苏州夫妻。
我住的地方,现在归类的话叫做“新式洋房”,一门三楼,每层一户,每层都有自己的小卫生,二楼有一个大卫生间。至于煤气,一楼二楼的住户合用一个在一楼的大厨房,三楼有自己的小厨房。水是合用的,到月底按人头等分了算;电是每家每户都有小火表的,用多少算多少,因此三个楼面的家庭都装了自己的路灯和厨房灯,一头的开关在自己家里,另一头在厨房里。
故事来了,我们家呢,住二楼,在一楼大厨房烧菜,烧完之后,祖母把菜都放在一个托盘里,在楼下叫一声“亮亮,端饭!”,于是我就跑到楼下,把托盘端到二楼大房间,一家坐在一起吃。我们家父亲下班比较晚,而祖母心疼儿子,永远都不会在儿子还没回家前开饭的,于是一顿饭吃完,总要七八点钟,这时天肯定已经黑了,这时要把空碗脏盆都拿到楼下去洗,自然必须打开路灯和厨房的灯。
在房里开了开关,端着东西下楼,在厨房里洗碗,每当这个时候,楼下的苏州夫妻也到厨房里洗碗,洗了碗再倒汰脚水。苏州人,向来以礼貌著称,说话又是轻声细语。我们刚搬到这个地方的时候,觉得这家人家好客气,天天一起洗碗,又觉得他们与我们很是热络,只是很好奇他们家天天五点多就吃饭了,为什么老是要睡觉前才洗碗。
时间一长,算是弄明白了,原来我们每天去洗碗的时候,他们就跟出来,因为是同一个大厨房,他们就不开自家的灯了。虽然我们的灯装我们这一边,他们家那边比较昏暗,但是借着余光也可以完成洗碗的工作,能省则省了。不但如此,他们家两个人,我们家四个人,他们要在我们洗四个人的餐具的时间里,完成洗碗外加倒汰脚水端回房间汰完再端出来倒掉的工作,那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节约用电。
于是,他们夫妻两个只用一盆水汰脚,至于谁先谁后,不得而知,反正在我们洗碗的过程中,他们只出来倒一次水,不再另外端一盆进屋。我们又奇怪了,水是全楼的人一起分摊的,为什么不多打点水,两个人都能洗呢?后来总算想明白了,原来水是分摊的,但是热水是要自家煤气来烧的,那还是能节约一点是一点吧。
这对就是苏州人,经常舍不得吃。
就是这对苏州人,要吃鱼吃虾了。
突然有一天,大夏天的,门窗大开。突然间,整幢楼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臭味。不是排泄物的恶臭,而是一种带着些许隐约香气的腐臭。
先是三楼的人叫了起来“啥物事介臭啊?”,从三楼从下来,与我们在二楼在卫生间门口面面相觑。
大家“循味”往一楼走,最后,终于发现,一楼的女人在煎明虾。再一问,这些明虾还是过年的时候单位里发的,再问下去,为了省电,冰箱是时不时地把电拔掉的……
这样的故事,在这幢楼不断重演着,每年总会有那么几次,不是煎带鱼就是煎明虾,把整幢楼都熏个半死,原因就是把东西存放过久,变质了又不舍得丢弃。
说了这么多,就是要告诉大家,明虾要吃新鲜的,最好买来就吃,不要放在冰箱中久存!
今天要说的一道菜,是明虾白菜。
怎么样的明虾才是新鲜的?闻上去,有淡淡的正常的海腥味,没有阿摩尼亚味道。看上去,色彩鲜亮不发灰不暗沉。最简单的辨别法,用手拎起来,头和身体是紧紧地连在一起的,不是牵丝扳藤吊着,更不是身首异处。这道菜,要用雌的明虾做,青蓝色的,红明虾是雄的,没人喜欢吃。
这道菜,并不需要太大的明虾,不需要那种一人一只的干烧明虾的大小,一两左右的即可,普通的大明虾,有三两。有了虾,再买一棵白菜,上海人叫黄芽菜,要等天冷了叶子才会黄,黄了叶子的白菜味道甜且糯,所以这道菜最好等天冷了做。黄芽菜的挑选已经说过多次,越重越好,越紧越好。现在有那种改良的黄芽菜,叶子一年四季都是黄的,个头也小一点,应该是新引进的品种,非常适合。
在重量上的关系是一比一,大半斤虾,一斤不到的菜,写到这里我也有点纳闷,这算是一比一吗?
虾买回来,洗净,剪去须,不用尽根剪,可以稍微留一点点,否则光光的也蛮怪的。去肠,具体的方法是将明虾的头摘下,然后将虾的背部连壳带肉剪开,剪开之后,会有一条和橡皮筋粗细相仿的细条,黑黑的或是灰色的,这条就是泥肠沙肠了,将之抽出,别怕断,断了就沿着将虾剪开,剔除。
关键部分来了,认真点,划重点了。
我们还有一堆虾头,要用刀敲一敲,要求是既要敲碎头壳,又要看不出来。敲碎的原因是虾头里有脑有膏,敲碎使之可以渗出;然而不能用死力敲砸,锤得稀烂就没意思了,好歹要有点“卖相”。敲虾头,手上用的是“软硬劲”,先把虾头平放,就是两只眼睛朝上的放着,把刀侧过来,刀面向下拍一记,力气稍微大一点,但是这样下去力气会消耗掉,所以并不会把虾头拍烂。然后将虾头侧放,就是一眼在上一眼在下,用刀背从左到右敲打一遍,然后翻个身同来再来一遍。
黄芽菜一片片地剥下,洗净,沥干,切成块,特别是白菜帮子,切成麻将大小的块,靠近根部的地方有些老,切的时候刀上是感觉得到的,太老的弃去。
起个油锅,居然有人说用平底锅,我没看出来为什么,这是一道中菜,中菜压根就没平底锅,就普通的中式炒锅即可。圆底的锅,放点油,油不要太少,这点油过一会儿还要炒菜。点火,加热,先投数片姜片,待姜片发干,把虾头放入,改成小火,慢慢地煎。油浸入虾头之后,虾脑虾膏会与油混合,渐渐地,整锅的油会变成红色,红艳艳的红。
煎虾头要有耐心,煎得时间长,熬出来的虾油则更香,火千万不能大,我们只是需要更多的虾脑渗出来,而不是要把水分逼干。很多地方的烧烤之所以不好吃,就是因为保留不住必要的水分。
熬完虾油,把虾头挟出来,再煎虾身,煎熟即可,八分熟也行,同样挟出虾身,把油留在锅里,如果油不够的话,再添点新油,油一定不能太少。
开大火,火一定要大,接下的一步是炸菜,对的,不是“炒”,而是“炸”。分几批将白菜放入锅内,大火不要炒,为防止烧焦,晃动锅子即可,用虾油将白菜炸透,把虾脑虾身一起倒回锅内。放盐,取小半碗的水,倒入锅内,翻炒均匀,盖上锅盖,烧煮片刻。有人问“片刻”是多久,五六分钟的样子吧,虾是一样不能久煮的东西,时间一长会烂掉。你只要听着声音就可以了,水倒下去的时候很热闹,渐渐地,声音渐小,那就差不多了。
开盖,一股水汽冒上来,用镬铲炒,以便水份散发得更快,等炒到水份没有为止。可以装盘了,装盘的时候,自家吃的话没问题,如果宴客之类的话,把虾头虾身挟起摆放漂亮些。怎么摆?每个人的审美都不同,需要自己琢磨。
不见得非要明虾,只是明虾熬出的虾油最香,虾皮也可以,不过那是另一道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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