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肚”是個多音字,蘇州話“宰相肚裡能撐船”是“杜”的音,而“毛肚牛肚肚尖肚仁”之類,皆念作“堵”。為了求證一下念“堵”音時除了用作動物胃臟之外,是否還有其它語義,我還特意請教了字典。
拼音不好,所以查部首,“月”字旁,四筆,翻到“月”部,再查三畫——這不是“三隻指頭捏隻田螺”嗎?
翻到“月”部,二畫有個“有”字,接著是四畫……慢!四畫?那三畫呢?沒有三畫,哪來的“肚”字啊?那“肝”也不是沒有了?“肘”自然也沒了,千萬別告訴我這三個字分屬“土”、“干”和“寸”啊!
這算什麼破字典?
說來話長,我拼音不好,因為我們小時候上課下課,說的都是上海話,別說數理化了,就是歷史地理乃至語文課,也都是用上海話教學的。
這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:我不會用拼音輸入漢字。
好在,天下不是衹有拼音輸入法的,還有種叫做倉頡輸入法,是基本於偏旁部首的輸入法,衹要你會寫漢字,你就能輸入漢字。
問題是:不會寫。二十多年前,我第一次學習倉頡輸入法,你能寫,你就能輸入,可是我不會寫,因為倉頡是繁體字輸入法,不會寫繁體字,就沒法輸入。
好在後來有人發明了五筆輸入法,專供輸入簡體字,後來,五筆還成了微軟的內置輸入法。
於是,我學會了五筆,打字飛快。
我依然寫字,有時要寫給港臺的朋友看,於是就寫繁體。當然,我也不是一下子就會寫繁體的,也是一步步逐漸學的,直到完完全全地能寫出所有的繁體字。
故事繼續著,蘋果公司出了手機,一代二代直到現在的六代,可是蘋果公司不知怎麼地,就是不肯把五筆輸入法內置進去,害得我衹能選擇手寫輸入法,速度慢了很多很多。直到有一天,我忍無可忍,決定再學一次倉頡輸入法,倉頡是中文平臺上最古老的輸入法,有人說,衹要能輸入中文,就一定有倉頡。
用倉頡唄,衹要你會寫,你就能輸入,衹要會寫繁體字,我會寫。
我學得很快,除了極個別的字形,在大陸和臺灣是不一樣的,為此,我買了一本字典,嚴格地說,是辭典,叫做《國語活用辭典》,用來查字形。舉個最簡單的例子,“戶口”的“戶”字,大陸字體中,它是“户,一點加個尸”,到了臺灣的字體中,它變成了“戶,兩撇加半个框”,區別很大吧?臺灣的“戶”看上去象半扇“門”的樣子,也是“戶”字字型的本源。
掌握這些字型,都要靠字典來完成,我手上的這本字典就是這麼來的。
可是它查不到“肚”字。
管它呢,喫最重要,找不找得到“肚”字根本沒關係,買不買得到,喫不喫得到,那才最重要。
豬肚曾經非常緊張,不開後門是絕對買不到的,如今,由於會調理豬肚的人越來越少,要買卻是不難了,大多數的肉攤都有。買豬肚的時候,盡是挑大一點的買,豬肚易縮,越大越好。
菜場裡買來的豬肚,是黃褐色的,其實那已經被翻了個身,黃褐色的才是胃壁,本來是在裡面的;而外面的白色的層,現在被翻到了裡面。如此的做法,一是為了預洗方便,二來也免得大家挑了。所以,我們要再翻回來看一眼,白色均勻的才好,上面有瘀青瘀黑瘀紅的都不行,那是去不掉的。
生豬肚是預處理過的,就是把胃裡的東西都挖去了,還簡單沖洗過一下。把豬肚舉起來看一下,可以發現其實豬肚象個橫過來的葫蘆,有一大一小兩個球,或者象個葫蘆形的皮水囊。
豬肚的胃壁上全是胃液,滑滑黏黏膩膩,別急,硬洗是沒用的,怎麼洗,都洗不乾淨的。
我把訣竅告訴你,先煮後洗。
不要細問,真的就是先煮後洗。冷水煮,水開之後再煮十五分鐘,拿出來再洗。
完了,好大的一個豬肚,變成小小硬硬的一團,夠不夠切一盆啊?
先來問個問題,宰相的肚子是怎麼變大的?答案是:被撐大的!小朋友很胖很喜歡喫,越喫越胖,越胖越喫,怎麼會這樣呢?胃被撐大了唄。
事實告訴我們,胃是可以被“撐”大的,肚子就是胃,當然也可以撐大。我們面前的豬肚,有三個洞,分別是大球小球的“出氣口”,其實是幽門和贲門,我們不用管,還有個洞是人為開出來的,位置在大球上靠近小球的地方,把肚子翻來翻去,靠的就是這個洞。
首先,把肚子復原,就是白的在外,黃的在內;然後找一個比洞口大得多,比大球還大的碗,盆也行,將之硬塞到豬肚裡。
現在,你就有個怪物在手了,碗在豬肚裡可以滑動,將洞口轉離碗沿,移到碗的當中去,免得滑出來,衹要套得好,燒多久也不會掉出來。
鍋中放水,把怪東西放進去,大火滾水煮它十五分鍾,然後拿出來,真正的清洗開始了,小心燙,可以放在冷水下沖,降降溫;大球裡有好多燙的水,小心地倒出來,再灌冷水進去。
在豬肚的兩側,各有一條比拇指還粗的條狀物,感覺就象是汽車輪胎外面套了一條自行車輪胎似的。那條東西是脂肪,用剪刀剪去。記住,白色表面上所有的突起物,不論是筋、脂肪或者其它任何不明物,都要用剪刀仔細地剪去,特別是那兩條脂肪與豬肚的連接處,盡管剪,有時剪得挺深了還是脂肪,那就繼續剪。別怕,脂肪的“刀感”與真正可食用部分大不相同,不能剪了的時候,手上是感覺得到的。剪除完畢,沖洗乾淨。
別急,還沒完呢!
還有個碗在裡面呢,用力將之“擠”出來,然後把豬肚的內壁翻出來。首先,在開口的兩側,有兩塊半圓形毛毛糙糙的黃色區域,各比硬幣大一圈與調羹的大小相仿,明顯原來是塊圓的,被一切為二了。從肌理看,亮亮黃黃的,和雞肫皮很像,但是因為是碎的,無法撕,衹能刮。好在,倒也好刮,用刀用剪刀甚至用指甲都可以,要仔仔細細地把這些毛糙物刮乾淨。
整個胃壁還是滑滑黏黏的,用乾布擦一下,然後找些鹽撒在上面,用力揉捏;鹽要一大把,靠鹽的顆粒來把上面的黏液擦除,這個步驟要重複幾次,擦一回用水沖淨後再摸一回再擦一回,如此往復,直至摸上去,不再滑膩為止。胃璧褶皺多,洗的時候,要把褶皺翻開,抹上鹽再擦。一遍遍洗,直到乾淨。
整個豬肚洗乾淨,再翻回來,還是白的朝外,依然把碗塞回去,否則一煮,又縮回去了。鍋子也要重新洗乾淨,把豬肚放入,放水蓋過,放入蔥結,薑塊,再放入料酒,點上火,繼續煮。
對了,還忘了一樣重要的東西,做得好的豬肚,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特殊香氣,香氣很淡,很雅,在說豬肚的時候居然用到“雅”字,也挺好玩的。由於香味很淡,不明說,根本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的香味,其實很簡單,就是一枚茴香,一枚足矣,放入鍋中一起煮。
待水沸之後,煮半個小時,蓋緊鍋蓋煮,然後改成中火,繼續煮。豬肚很硬很緊,非常不容易煮酥,豬腸豬肚是豬身上最不容易酥的東西,想想也是,這玩意要是容易酥,怎麼去消化別的東西呢?
至少要煮一個小時,拿一根筷子去插一下,如果能夠插破豬肚,那就表示已經好了,不行的話,每過十五分鍾去插一下,只要能紮破,就關火。
關火之後,自然冷卻,如果肚子浮在水面上,找個重物把它壓下去,千萬不能高出水面。豬肚見風即黑,切記。待水冷之後,取出豬肚,用刀劃開,取出裡面的碗,一個撐得好大的肚子呀,再也不會縮了。
切塊裝盆。小球的部分是肚尖,飯店裡的白切肚尖,就是這部分,厚實軟糯,好喫。飯店中只用肚尖,因為大球的部分可以用來做紅油肚絲,切成丁可以做八寶辣醬,家中自食的話,就大球小球一起切塊裝盆吧。
冷盆豬肚,一面是白的,一面是灰黃色的,有人會問,為什麼不是兩面都白的?為什麼我在飯店喫到的是兩面都白的?我可以告訴你道理,飯店的豬肚是用雙氧水浸過的,那樣才能白,但我不教你怎麼做,真正的好好做出來的豬肚,一面就是灰黃的,擺盤的時候,把這面朝下也就是了。
上海人喫白切豬肚,只蘸醬麻油。取一只小碗,放入小半碗熱水,加入糖少許,待溶解後,放入生抽,調味得當,滴入麻油,麻油的油的油面要小於整個液面,否則的話,肚子蘸入沾了醬油之後又被麻油洗去,喫起來還是淡的。
對了,前面的故事還沒講完呢,為什麼“月”字部裡找不到“肚”字?因為它根本就不在“月”字部裡,它是“肉”字部裡的。“朦朧”是“月”字部的,寫法是“冂”裡面兩橫;“肚肝”是“肉”字部的,寫法是“冂”裡面一點一提;哪怕將之移到下面,“胃肴”兩字,下面的“月”,也是一點一提的。
東西好喫,學問好玩,這才是美食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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